《人间悲剧》系列二:西坡寺

  

  文/门清

  

  荒湖人迷信得邪乎,如果你是个外乡人,准会这样认为。

  

  每个初一和十五,十八堤上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他们要么去最西端的寺庙,要么从寺庙出来回家。香火燎燃的烟雾弥散在半空中,笼罩着寺庙的金顶,宛若仙境。或许单是为十八堤取名就已经耗费完荒湖人的智慧,又或许无人敢冒险指划他们的圣殿,寺庙从来就没有正经的称谓,广泛流传于荒湖人口中的是西坡寺,显然就地取名既简单又谨慎。

  

  西坡寺里不住和尚,也没有尼姑,平常日子里,由各村的神婆神汉轮流值班,谷从言就是其中之一,荒湖人无论老幼,都尊称他谷三爷。谷三爷年近七十,身材瘦高,须发皆白,额上皱纹很深,眼窝稍往里陷,不大的眼睛神采奕奕,一副年长智者的模样,而双手因常年累月的农活磨出厚厚的老茧,表示他也是个农民。

  

  谷三爷颇善言辞,他的轮值也最招揽人气,找他评断是非、消灾解梦、甚至求医问药,更多的人喜欢听他说西坡寺和荒湖的旧事,虽是旧事,只要听他说,总有一股新鲜劲。倘若我果真借助这一堆文字写明了荒湖一二事,那也多半是拜谷三爷所赐。按照他的说法,西坡寺本是庙,供奉着荒湖大姓——涂氏之祖,早在围湖造田之前,庙就已经存在了近百年,青砖石阶白墙燕瓦。土地改革运动中,涂氏家族中因出现地主分子被斗,祖庙随之覆灭,地产收归公有,一时成为大队部办公场所。围湖造田后,大队部搬迁至荒湖小学对面,涂氏祖庙一度闲置。

  

  文革后,涂氏一族有心在原址重建祖庙,此举遭到荒湖人的激烈反对。原来那幢百年老屋闲置后,荒湖人陆续将各路神灵请了进去,刻成一尊尊石像或木雕,重大节日还会举行活动。那时,人们将改头换面的涂氏祖庙唤作西坡庵。
1991年,洪水如猛兽袭击了华东,华中区域受到波及,荒湖外围的倒口冲击出巨大的深塘,所有房子都泡了水,人们在更高的十八堤或船上度过了酷热的6月。那是一段恐怖的记忆,瘟疫随时可能发生,随着灾情时间的持续,人们开始陷入饥饿和绝望。当洪水快要与十八堤齐平时,西坡庵成为所有人唯一的立足之地。无论是不是庵堂里供奉的神灵的信徒,此刻都要在庵前低下头来,祈祷洪水早日退去。

  

  7月的一个早晨,久违的太阳冲破天际线,十八堤两旁淹白的洪水在风中泛起一层层、一阵阵的波光,金光直射入西坡庵,映在神像上。有人说在西坡庵的屋顶看见莲台佛像,也有人说是手持宝瓶的观世音。三日之后,洪水退去,人们享受着茅草房里搁浅的鱼,晾晒值钱的衣物,挖出埋在地下躲避洪水的锅碗瓢盆,一场重建运动开始了。

  

  数十年前,老一辈的荒湖人用铁锹开辟了新天地,无数靠打鱼为生的人停止漂泊,在地上扎下了根。数十年后,人们却适应不回漂泊的生活,靠着等待和祈祷熬死洪水猛兽取得可耻的胜利。更滑稽的是洪水正在退却的当口,恰好佛祖和观音显了圣。于是人们在草草修理好自己的房子以后,集资请来远近闻名的木雕匠和泥瓦匠,并由谷三爷等人分别找来邻近寺庙的大和尚指点建寺事宜。1993年,西坡庵正式从人们口中淡出,取而代之的就是所谓的西坡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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