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悲剧》系列九:拜神

  

  文/门清

  

  谷爷爷回到荒湖快到中午时分,十八堤上穿行的人们刚从地里上来,一个个卷起泥裤腿,手里拿着农具,大家相逢点头问好,或商量着引水灌溉的事。谷爷爷自顾往家走去,迎面碰上谷立本,一个瘦成皮包骨头的小个子,嘴里叼着烟卷,如果不是手里拿着铁锹,光看裤管上的泥,准以为他是失足摔在泥坑了。谷立本脸上挂着笑,爽朗地朝着谷爷爷打招呼:“四叔,赶集去啦!”

  

  谷爷爷见是谷从善的幺儿子谷立本,也笑着答应:“可不是,你的地整好啦?”

  

  “还有两亩地,眼看这渠里的水一天浅过一天,怕是要遭旱,跟您这借牛用两天。”

  

  “跟我家里牵去。”

  

  要不是老一辈人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缺水的地曾经是一片大湖呢?地势稍高一点的地还需要用牛车拉着水去灌溉,那些千辛万苦被挡在堤外的水,如今更要加倍的努力才能运进来,谷爷爷心里想着,真是折腾人。

  

  谷生正在望桥边的破船上耍钩钓虾子玩,听见谷爷爷和谷立本的说话声,连忙扔下细竹竿,往堤上奔去,他本能再快些,可是他饿极了。谷爷爷掏出肉包递给谷生,便引着谷立本去牵牛。

  

  “早晚放一次牛,抽鞭子可以,不能硬拽。”

  

  “您放心,这牛脾气,我熟得很了。”

  

  正说着,谷立本拿出两张十元的票子。

  

  “先借两天,超过了我再补。”

  

  谷爷爷接过钱。

  

  “没得事,只管使着。”

  

  谷生吃着包子,又去管着船上的钩,只见那毛绳线被拉得笔直了,他便轻轻拿起竹竿。与钓鱼不同,钓虾可得轻拉钩,而这所谓的钩实际上只不过是蚯蚓作的饵,里面并未裹着任何可以抓牢虾子的钓具,一旦虾钳将蚯蚓咬住,全凭它对食物的贪欲和对拖钩人发力的警觉性来决定它是否被捕获的命运。谷生匀速往上拖着钩,眼看虾子就要拖出水面,是一只两把重的大红壳虾,谷生很有些兴奋,手上不自觉抖了一下,忽的便失了重,虾子松开钳子,虾尾一卷一伸,向河底退去。谷生也不着急,将钩朝着原来的地方下过去,一回不成二回成是常有的事,这是谷爷爷教他的道理。

  

  谷爷爷将牛交付完毕,便从牛棚走出来,站在望桥上对谷生嘱咐:“我到西坡寺去一趟,你小心水,家里听着点。”谷生答应一声,没有回头,他正专注等着那只红壳虾上钩呢。

  

  谷爷爷揣着信件,带了香和纸钱,朝着西坡寺走去,开过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他求神拜佛的日子极少,只是大年初一走一遭,今年恰好碰上谷生害病,便把这大年初一去寺庙的惯例也给破了。

  

  十八堤两旁的小树又生发出好些枝丫,把原本不太宽的小道挤得快喘不过气来。谷爷爷不时扒拉着树枝,有时干脆就折断了扔在边上。等着走到西坡寺,李志广家里已经在蒸包子了,他先将信件交给李志广,说是代邮局的涂新田送的,李志广道了谢,连忙让李胜男倒茶,谷爷爷推辞到:“刚从家里来,喝过了,我这还得去寺里拜拜,你们忙。”说完,转过弯便到了西坡寺。

  

  不曾想今天恰好是谷从善轮值,两人见面又说了些话,这才开始点香拜佛。谷爷爷将带来的香每三支一分,逐份在基台燃着的蜡烛上点燃,分别在三世佛和观音像前握住香作揖鞠躬,然后插在各自面前的香炉里。他忘记了还有罗汉,或是本来就没有虔心礼佛,他将剩余的大把的香和纸钱供奉给土地、八仙,还有镇守本地的白龙元帅、黑虎将军,在谷爷爷看来,这些才是荒湖真正的保护神,而佛只不过是过路的神仙,根本顾不上荒湖人长久的磨难。末了,谷爷爷拿起蒲团,挨个给各神明下跪叩首,嘴里不停地念着什么,没人能听得清,只知道那是在祈祷,就好像现在人讲究的在心里许个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谷从善坐在寺门口,看着谷爷爷拜神完毕,起身端了凳子。两位老人都是在年幼的时候从荒湖漂到了岸上,经历了什么,说出来都是共同话题。

  

  “鱼钱给你,差点忘喽。”

  

  谷从善掏出来两块钱递给谷爷爷。

  

  “三哥,你跟我客气什么,说好上我家坐来,你也没来。”

  

  谷爷爷抓住谷从善的手,二人的力气相差太大,谷从善的钱硬是连着手被推回了口袋里。

  

  “一是一,二是二,你不容易。”

  

  “有啥不易的呢,无非有一身的债,还不完而已。”

  

  “所以你得收着,涂新田贼得很,早日还清总没错。”

  

  “怎么也是还不完,不差这一条鱼,就别推了。”

  

  二位又说了好些过去的事,又说起如今的水田遭旱,说起谷立本借牛的事,不知觉间,李志广的包子都蒸好了。李胜男端着一盘子的馒头和肉包走过来,谷从善拿了个馒头吃起来,谷爷爷推脱不过,他虽然不斋戒,也只好拿了个馒头。临走前,谷爷爷又对谷从善说:“这几日得空上我家来,我有个事求你。”

  

  “行,明天就有空,下午去你家。”

  

  谷爷爷没再说什么,将双手背在身后,任手上的馒头一丝丝朝外冒热气,他一天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就松了口气,略微佝偻着腰和背,缓缓的步伐,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磕磕碰碰地朝前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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